罗马
教堂里正在举行一场葬礼。奥莉薇站在祭坛前致辞,向父亲乔治做最后的道别。奥莉薇是个冷静的人,在众人面前演讲对她来说从来不是难事,即使是现在,她的声音依然平静稳定:“爸爸总是对我们说,要过好今天。”
可是她心里简直是翻江倒海,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父亲前天早晨出门散步,跟往常没什么区别,这个75岁的营养学家生活特别规律,健康状况良好,每周坚持工作3天。他出门去了,写字台的抽屉里放着几张机票,因为第二天他们夫妇就要跟女儿一家去国外度假,他要带着外孙们看看当年他游历和工作过的那些城市,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母亲叮嘱了,对外人就说是突然倒在街上去世的。
那天格外热,艾伦一大早趁着太阳还没出来赶快给两个阳台上的天竺葵浇了水,好几片叶子都被晒得黄了一圈。她回身靠在窗边,手里拿着洒水壶,对着这间卧室出了会儿神。搬到这几年了?八年还是十年?床头柜上是两个男孩的合影,应该是老二的生日会,小孩在努力地吹着蜡烛,蛋糕上插着一个8字,那么搬过来九年了。
当年她是乔治的病人,认识他是在他坐诊的医院,那是多么久远的事了,那时候她意大利语都说不太好,可乔治英文很好,让她如浴春风,巧的是,他们居然住在同一栋公寓楼。艾伦常常想,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巧合,是不是后面的故事就会改写,是不是就不会有不可预期的痛苦,当然,也不会有不可预期的喜悦。
他们就这样做了20年的邻居,20年,在同一栋楼里进进出出,就算掩饰得再好,也难免疏漏,终究还是被乔治的太太和女儿们发现了。风波过后,乔治瞒着家里租下了现在这个公寓。
奥莉薇站在祭坛前,看着下面第一排自己的母亲,前天中午的那一幕再次卷土重来。电话打来的时候她正在工作,一个陌生的号码,电话那头的女人哭着说:“奥莉薇,我是艾伦,你爸爸在我这里突然晕过去了,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你赶快过来吧!”
艾伦,这曾经是家里不能提及的一个名字,它像个一触即发的煤气罐,碰开那阀门,家里的整个空气就变质,并有着随时引爆的危险。可是距离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自从那年这名字引起的轩然大波过后,她已经被清除和遗忘,难道不是吗?
照着艾伦给的地址她来到这座跟父母家只隔了几条街的公寓,父亲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白发略显凌乱,表情冰冷像个陌生人,死亡原因经法医鉴定为心肌梗塞。她打量这个公寓,和父母家差不多的家具陈设,床头柜上摆着她两个儿子的照片。她仿佛看到父亲在这里进出的身影,这里是他的第二个家,另一个平行的生活,他小心隐藏了10年的秘密,如果不是今天的意外,这条平行线会一直延续下去吧,至少,这是父亲的期望。她想象着父亲坐在那个沙发上看着报纸和艾伦聊着天,像是别人的父亲,跟她奥莉薇没什么关系,这让她心里有点恨恨的。
一年就这么过去了,母亲有条不紊地跟教堂安排好了一周年弥撒祭,她从始至终是个平静的寡妇,从来没有再跟奥莉薇提到过父亲,而姐姐,说起父亲就哭,也不能提。
奥莉薇再次站在祭坛前,到场的亲友们并不多,无意间她的眼光顺着中间的走道看到尽头,在最后一排最右边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那是艾伦,一个占据了父亲二分之一婚姻生活的女人,一个陪伴父亲三十年的伴侣,这一年她是怎么过来的?想到这,奥莉薇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艾伦不知道奥莉薇看到了她,她坐在那,就像葬礼那天一样,她最后一个进来,把自己安置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