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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10期来自:天津日报

黄裳 我《红楼梦》水西庄

刚才接到黄裳兄寄来的一本新著,不免又想起我们两个的“关系”,似乎不妨一叙。我比他大一点儿,通信时是称他为“裳弟”的,但到“文章”里却不宜,那是我们的私交(也是深交)的称呼法,一撰文,就得“权变”了,乃以兄称之——多年来“体例”如此。

我们是名实相副的真同窗,因为是南开高中时期的同班兼同屋,真是日夕盘桓,不离形影。我们两个的体质、性格等等,都很不一样,可是“共同语言”却很多:爱书,爱文学,爱京戏……他个性很强,在一般的同学眼中他是并非“交游”甚广的,谈得来的也是有限数的。他脾气执拗,好说真理,爱“抬杠”——因而绰号“小牛儿”。那时同“斋”(宿舍)住的,有黄宗江,他因演话剧男扮女装,得绰号曰“小妹”。一位观众席上的家长老太太爱上了“她”,说这闺女真“俊”,意思想讨了做儿媳妇。我与宗江还有燕京大学校友之谊,又同在京城文艺界,但难得晤会,而黄裳兄远在沪上,却与他交往甚深。宗江在抗战时的著作《卖艺人家》,还是黄裳题的封面——毛笔字也自有风格。宗江当了演员,黄裳做了“报人”。如今他们都成名了,宗江不必再“介绍”,黄裳则是一流散文家,剧评家,全国作协理事,还是高级的藏书家。

我们是被九·一八的炮火冲散的,他们到了“大后方”,我却在家乡受沦陷之苦。那时候,望祖国如在天上,如在梦间,渴盼一丝消息也无计可得。我父亲望之尤切,让我订了一份《华北明星》报(天津英文版),是想从“外国人”那里获得一点儿真实信息。谁知那报早被侵略者“劫收”了,登的都是“倒霉社”(“读卖”Domei)的报道。父亲埋怨我:“看了报,一句也不给人讲讲听听!”我甘受责怪,不忍说破——怕使他老人家更感伤心难过。后来烦人偷偷安装了一副能收内地广播的“耳机子无线电”,冒着很大危险,每等到夜深了,秘密收听。当我第一次听到那万里之遥的微弱但又清楚的声音——广播开始是岳飞的《满江红》,我哭了。那低沉、严肃、悲痛而又雄壮的乐声与唱声,我至今如在耳边!——必须叙明这一层,读者方能理会:当我在旧书摊上偶然买到了一本宗江作、黄裳题的《卖艺人家》,见那故人的手迹,见那国难期中四川土纸印制的书册时,我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激动?感慨?向往?羡慕?怅惘?……真是无以名之,万言难表。

就这样,我们彼此失散不相闻问,也不知过了多少年。1950年,我的红学论文在《燕京学报》第十期上发表了(发学生的文章,是大学学报的创例),不知黄裳兄由何而读到了,在《文汇报》摘载了论文的一部分,来信告知于我,并附有晚报所刊读者撰文表示赞同的资料。我们这才又有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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