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布拉吉

20210606期来自:天津日报

李纪莲□

我在梦中醒来,枕边还有泪水。起晚了吗?揉揉眼睛,不敢睁开,因为害怕期盼落空。

老师说,你要穿一件漂亮的新衣服,小辫子上系两条红绸子。今年“六一”儿童节,由你做节目主持人。这是1964年“六一”儿童节的前一周,我上四年级。

老师们特别重视这个节日,每个班都报上来很多节目,筛选后确定的节目,由大队辅导员按节目的内容,撰写了报幕词。今年的儿童节不像以往报个节目名字,而是有一段朗诵词。

让我担任这个节目主持人,我自然欣喜,可漂亮的衣服得找妈妈。不知道爸妈会不会给我花钱花布票做一件全新的衣服。姐姐比我大几岁,我的衣服都是用她的旧衣服改造的。

爸爸听了,脸上仅是微微的嘴角上扬,然后就眼睛看着远方。我心里有底,他看远方,是在“想辙”。妈妈听后也没有表扬我,只是说离着太近了,太近了。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是时间太近了,还是家里的钱太紧了。

姐姐文质彬彬,我爸最爱,小弟,我妈捧着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我一直以为他们不太爱我。

妈妈的针线笸箩里,一条条绣花线,没绣完的肚兜兜,小孩子的虎头鞋面,衲好的布鞋底,有些是帮邻家婶婶做的。她坐在煤油灯下做活的样子很美,进针快拔针也快,手腕灵巧地一个翻转,特别是翘着兰花指,扯线的动作。布面上留下一串针脚对针脚,不偏不斜,步调一致的“脚印”。

这几天越是焦急,爸爸下班越晚,躲着我似的。爸在供销社上班,我家的衣服都是我爸买布,妈妈做。眼看只有两天的时间了,天黑的很快,爸还没有回来。妈也不似往常那样安静,要下雨吗?妈在外屋打转转。

新衣服泡汤了?我心里一阵失望,眼泪一颗一颗地滚落。虽然妈改做的旧衣服总会有新意,添加一串花边或者绣一朵小花,也与众不同。可是老师说,一定要穿一件新衣服,怎么跟老师解释呀。把头埋在被子下,怕妈看见眼泪儿,睡着了。

爸回来了,我听到他轻轻的咳嗽声,然后听妈说,又跑哪儿去了。用给你做褂子的那块布吧,就是可惜耽误材料了,布票这么紧。这孩子不说话,还急哭了呢,唉!大人不穿就不穿吧。我心里一震,像犯错误似的,把头又紧紧埋在被子里。

我撩开被子的一角,爸正递给妈一个纸包,包着一块布。我的心“咚咚”狂跳起来 。

爸爸走近,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枕头下,我不敢掀开被子,怕他看见不争气的眼泪。

听到外屋烧柴火声,飘进来一股酸菜味,然后传来洗衣服的声音。

这几天我爸下班跑遍了卖布的供销社,都没有找到我妈说的那种布。今天,他下班骑车奔着市里去了,来回几十里地呢,所以回来这么晚。

妈妈连夜烧水“抛布”,纯棉布必须在温水里泡一泡,再晾干。缩过水的布会比实际量出的布短个一二寸,这样做出的衣服才合身。如果等明天再缩水,晒干,来不及了。

不知道我心情有多好,第二天彩排顺利通过。“你的新衣服呢,穿来让我们看看。”辅导员说。“还没做好。”我声音小的像蚊子。“这怎么行,服装非常非常重要。”好像不是我妈能做新衣服,不会选我当主持人。

上学之前,妈妈让我看了这块布,绵绵软软,雪白雪白的布面,凸起一个一个“丘陵”,缀着一个一个小红果,鲜红鲜红的。这叫什么布呀!我惊讶。

这布是“泡泡纱”,做一件“布拉吉”,好看的裙子。妈妈告诉我。我想象不出这个裙子是什么样子,只想穿着全新的裙子站在辅导员面前,看他什么表情,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

晚饭是姐放学和爸爸下班后做的。我们家没吃过这么晚的饭,我一直催促着妈妈赶紧开饭。

妈妈在全家人的支持下给我缝衣服,她的动作连贯舒展,轻盈的像舞者。我躺在被窝里,像看电影似的看着墙壁上的影子,随着我妈穿针走线,心情一上一下,一会觉得衣服很快就做好,一会又感没希望了,就是不睡觉也做不完了。尤其看见妈妈发现哪儿不“板生”,还得拆了,重新缝,我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

梦里,又哭又笑的,不知道做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布拉吉”和节日的阳光一起,出现在土炕的枕头旁。圆角荷叶领正冲我笑呢,两边的袖子像灯笼一样彭隆,高腰百褶连衣裙。对,还有两只红蝴蝶扎绸子,我爸放枕头下的。

几十年过去了,这个“六一”儿童节的细节想不起来了。“你不是那个,那个穿布拉吉,在台上报幕的那个谁吗?”,在医院的大院里,他是我上一年级的老同学。提起当年“六一”儿童节,我的同学都记得那件“布拉吉”。

这件“布拉吉”深远意义在于,她教会我怎么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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