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昊辰 音乐是我内心的归属

20210601期来自:天津日报

■ 文 刘达

张昊辰

钢琴家,1990年出生于上海,毕业于美国柯蒂斯音乐学院。获第四届柴可夫斯基国际青少年音乐比赛冠军,第四届中国国际钢琴比赛冠军,

第十三届范·克莱本国际

钢琴比赛冠军。

学钢琴最关键的是态度

艺术会与思想一起成长

记者:11岁的时候,母亲带着你从上海到深圳找但昭义老师学习钢琴。他可以说是中国钢琴界最响亮的“金牌教练”,学生还包括李云迪、陈萨等钢琴家。能否谈谈学琴的经过?

张昊辰: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才6岁,在比赛上见到但老师,我特别兴奋。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买了很多钢琴教材给我,我从小就看过但老师的书。2001年,他带李云迪到上海演出,我们在宾馆又见面了,我开始认真考虑去深圳找他学琴。但老师在生活中很和蔼,在课堂上却非常严苛。他也有可爱的一面,比如当你弹奏得好,他会突然抱住你,在你额头上亲一下。这是完全意料之外的动作。但老师教了我很多知识层面的东西,最关键的是教会我一种态度,是一种非常严苛、近乎洁癖的对细节的要求。这份态度是一直留在我身体和血液里的。这很重要,因为随着自己慢慢长大,会吸取到很多别的知识、别的演奏手法,但不变的是这份态度。所以直到现在我都会想着当年但老师的要求,会给自己制定标准。

记者:为什么选择美国柯蒂斯音乐学院?

张昊辰:柯蒂斯学院是演奏家的摇篮,他们允许学生在学年当中参加比赛和音乐会,不会把学生“固定”在课堂上。柯蒂斯学院的规定是考生先进行演奏,之后每位老师挑选一名他最喜爱的学生。如果有多位老师选择了同一个学生,那么这个学生就拥有了选择老师的权利。当时格拉夫曼教授是院长,他给我打电话说,所有老师都选择了你,你想要选择谁?而我了解最多和最感兴趣的老师就是他,所以很自然地就成了他的学生。

记者:跟格拉夫曼教授学习是怎样的体验?

张昊辰:这么说吧,一般情况下老师都会天然有一种“我要教学生,所以我要比学生高一筹”的心态。这很正常。而格拉夫曼有一种平常心,当然他还是会依靠自己精准的判断力,给学生调整演奏中的分寸,提出建议,但他从来不直接否定你的演奏,不会说你的演奏方式不行,你得改。即便他这么说了,学生也可以反驳,他会倾听,会尊重学生的选择。他从来不束缚你的演奏,而是激励你去思考该如何表达作品。可以说,是他,让我成为我。当然这也要辩证地看:如果是年龄较小的琴童,那么他这种开放性教学反而可能会是场灾难;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非常合适的,他让我学会了独立思考。特别是当我到了柯蒂斯学院,周围的同学来自世界各地,大家演奏的方法都不一样,自然就没法用统一的标准去衡量,这时候我就会思考:大家都不一样,那么我是谁?我到现在也很难说我到底是谁,也许到六七十岁还在想这个问题。这是一个过程,关键在于你在想。艺术会在自我观察、自我表达和自我校正中去学习和成长。我只能说,相较以前,我每一年都变得更像我自己,只能用“像”这个词,不能说“是”我自己。因为自我永远在变化。

去陌生的地方演奏

通过音乐与外界交流

记者:于你而言很重要的一次比赛,就是范·克莱本国际钢琴大赛。它与肖邦国际钢琴大赛、柴可夫斯基国际音乐比赛钢琴组、利兹国际钢琴大赛并称“四大钢琴比赛”,而且难度最大,对选手的演奏能力及学术广度和深度都有较高要求。

张昊辰:比赛的主要难点有两个方面:一是曲目量大,仅正式三轮比赛,就要弹奏五个小时,从巴洛克时期作品到当代作曲家委约作品,从练习曲、奏鸣曲到协奏曲都有涉及;二是压力大,比赛宗旨是培养演奏家,所以会考察选手的职业状态和心理状态,给选手设置障碍、施加压力,决赛要求演奏两个协奏曲和一个独奏会,但时间安排得很饱和,还会打乱了来进行,例如下午要进行独奏会比赛,可是上午还得和乐队一起排练另一天要演出的协奏曲,目的是锻炼选手的心理素质。

记者:2009年你首次参赛就以稳健的台风和精湛的技艺赢得了冠军,当时心情如何?

张昊辰:夺冠以后心态还是很微妙的:一方面作为参赛者,我有一定的底气和心理预期,给自己的预设比较高;另一方面,我觉得自己年龄小,是来学习的,其他参赛者都比我有经验,会给我很多启发。我参赛不多,但每次都能取得好成绩,大概也和我这种心态有关。

记者:获奖出名后,生活变化很大吗?

张昊辰:这个比赛获奖后会得到三年的演出合同。当我真切地接触到那么多演出合同的时候,我还是哭了。我和妈妈说,这不是我想要的。因为那时我还是有一种孩子般的状态,我并不在乎出名。而演奏家这个角色没有预备、没有铺垫,一下子剥夺了我作为常人的一种生活模式,当时我还没有准备好。

记者:你在这么小的年纪突然置身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内心可能不能适应吧?

张昊辰:人都需要有归属感,但是演奏家没有。到世界各地演出时,每天要睡不同的床,面对不同的观众,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这是一种矛盾,我很恋家,希望归属于一个地方,可我从小的梦想又是成为演奏家。我明白自己真正的归属不会是任何人或任何地方,我最终的归属就是音乐。我必须面对,这也是一个演奏家的使命。所以我唯一熟悉的就是

音乐,我带着音乐去跟所有我不熟悉的东西接

触,通过音乐进行交流。

记者:怎么让自己尽快适应这种状态?

张昊辰:世界把你推到一个点上,你就去

做了。而且小孩儿的适应力很强,无非是你

在舞台上用感动你的东西去感动别人。当然

了,也不是每次演出前都会感觉很兴奋,也会

有不太想演出的时候。但是一上台,灯光打在身上,坐下来演奏,就会慢慢沉浸在音乐里。演奏结束,观众鼓掌,自己也会很激动。在那一瞬间又享受这个舞台了。所以无法提前预测感受,无法始终让自己在一个可知的前提下去经历音乐,我认为这也是演奏家这个职业的魅力所在。

演奏家的性格和经历

决定了他对作品的表达方式

记者:有句话说“功夫在诗外”,知道你喜欢看哲学书籍,这对于弹钢琴有没有促进作用?

张昊辰:读哲学书当然也算是一种所谓的“诗外”。我不否认书的作用,读一些人文社科类的书对艺术家是有帮助的,但我始终认为,最能给你养分的东西,一定是你最发自内心地去学习的东西。所有你带着既定目的去学习,可能收获的养分并不会太多。读书应该是爱好,我不想让它变成一种思维定式。比如,以为读了一本书就一定能对弹奏某个作品有帮助,不是这样的。不同的演奏家有不同的性格、习惯和生活体验,对作品就会有不同的表达。

记者:如果性格不同会影响到演奏风格,那么你的性格特质是什么?

张昊辰:很多人说我的演奏比较内敛,或者说很成熟甚至老练,但恰恰我这个人在生活中是比较有童心的。我还蛮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孩子就是这样,还没有被成人的世界“驯化”。

记者:但你思考问题的方式又比较复杂,这和你所说的童心不矛盾吗?

张昊辰:不矛盾。孩子在自己的世界里会思考很多问题,缺陷就是他还没有那么多的知识结构做支撑,所以孩子的思考是发散的,甚至有些不伦不类。可是换个角度来想,孩子会充满好奇心,他们思考的世界是很广阔的。举一个例子,当孩子看到一只杯子,会对这个杯子本身感兴趣,但其实这个杯子和孩子并没有关系。而成年人看到一个杯子,可能起初会觉得这杯子有意思,但马上会想到这杯子对我有什么用?会对杯子失去兴趣。我觉得这是一个最恰当的对比。艺术家需要保持童心,因为要对一个“音”感兴趣,对一个“渐强符号”感兴趣,或者对一个“和声”感兴趣。这些跟现实生活没有太大关系,不能即刻带给你利益或健康,但是艺术家却能保持这种自发的兴趣,这就很珍贵了。

记者:你如何看待外界对你的评价?

张昊辰:我就是自然地做自己,外界怎么看,不是我可以控制的。这个世界需要很多简单的答案,特别是我们生活在消费化的时代,自身其实也是商品,会被贴上各种标签。我喜欢观察身边的人,我发现人性的深度永远出人预料,所以有时候我会对朋友说,等我老了,就给你们写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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