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洪波
五几。”哦，这一个点拨，让我顿时恍然大悟：不同身高的人打量同一个对象，他的视觉差是巨大的，因此麦新的真实身高也就昭然若揭了。我非常感谢这次贵州之行，使我通过亲历者和他的好朋友贺敬之的口述，知道了麦新确实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南方人，骑术想必也不一定很熟练吧，尤其在内蒙古草原这一带，
高超的骑手比比皆是。
我曾经有10年在云南军旅生活的经验。在上世纪70年代初期，中国人民解放军盛行大唱10首革命歌曲，10首当中就有麦新作词、作曲的《大刀进行曲》，所以每当我在云南的军旅唱起《大刀进行曲》的时候，下意识地就想起童年中故乡草原上长眠的麦新烈士。后来，我在80年代写过一首小诗，这是我带着小女儿回故乡之后，得到的一种生命体验，那个时候这样的诗写出来也就写出来了，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是对我个人而言，了却了心中一段积郁许久的感情。这首诗的名字叫《致麦新烈士》，副题《你，长眠在我故乡的土地上》：
我是在一首歌中认识你的。
你把自己的名字
镌刻在一把大刀上。
这大刀很沉重，很明亮
插在中国的历史里
插成一座刀碑！
父辈们传说：
麦部长的个子很小，
在土匪的伏击中
来不及跃上高大的战马。
父辈们传说：
你让通讯员驰走了，
自己留下来掩护，
这通讯员后来当了县长。
你是南方青年，
与科尔沁素来无缘。
你却把血洒在草原深处
洒在嘎达梅林
马蹄踏过的地方。
你的血掺着你的歌
开出蓝色的马莲花，
星星点点，
染遍了绿色草原。
那是在南方的军营，
我唱过你的歌子，
我手头没有大刀，
有一杆半自动步枪。
我看你站在连队里
挥着青春的手臂
指挥着千万条喉咙
纵情高唱！
从此我坚信，
只要冲锋号震响，
你就会一跃而起，
向每个来犯的鬼子头上
劈一道闪电的刀光！
《致麦新烈士》这首诗写完之后，我觉得心中沉重的情感有所释怀，但同时我一直保留着一种遗憾，因为麦新烈士安葬在我故乡的土地上，可是我却从来没有去祭奠过他。以后我还有几次回到故乡，都想实现这个愿望，却总是来去匆匆未能兑现，但是在2015年7月25日，这是个特殊的日子，那时因为大姨父去世，妈妈怕她的大姐也就是我的大姨难过，专门从北京赶去安慰她，而我也回到故乡陪伴妈妈。我一共在故乡逗留了10天，这10天里我的行程除了给我的奶奶上坟，给姥爷烧香，还给我的大姨父百日进行祭奠。通辽的祭奠非常有意思，可以在大铜炉里烧纸，同时我还看到旁边有人在烧拉杆箱、烧纸扎的小别墅等等。这期间，我最开心的一件事，是给2011年去世的叔叔、我最亲近的一个长辈，购买了一块和我大姨父相邻的墓地，他们俩是连襟，感情特别特别好，这让我觉得心中爽朗了许多，然而麦新墓地仍是我一直念念不忘、心向往之的地方。
就在7月25日这一天一早，我和当时的通辽市文联主席杨文环同志开车到开鲁，从通辽到开鲁90公里，到达开鲁后的第一件事是找诗人、作家方纲。方纲的真名叫鞠湘清，他是麦新的研究专家，对于麦新有过自己的大量的采访、手记，还有麦新生平简介和以麦新为原型创作的长诗。虽然方纲已经73岁了，但对为我当向导祭奠麦新非常高兴，我们稍加逗留便驱车前往，同时车的后备厢里装上了一个巨大的花篮，这是杨文环主席和我们共同的心愿。但我万万没有想到，50公里的行程坎坷颇多，不断遇到了断开的路面，因为那个时候内蒙古正在进行路面改造，这使我们拜谒麦新遇到了非常大的困难，使熟悉地形的方纲都无可奈何，我们在麦新陵园的附近绕来绕去，绕过了好几条乡间小道，才终于拐弯抹角地到了麦新镇的烈士陵园。这是2014年新建的广场，有高大的纪念碑与麦新的铜像，还有正式的墓地，我才发现这个墓地里一共有12位烈士，麦新在最后面的一座钢盔状的陵墓。我们献花、鞠躬、默哀，这一刻我发现麦新烈士并不孤单，他居然有十几个战友陪伴着，这让我感到非常意外。
方纲告诉我，麦新是1947年6月6日牺牲的，当时他被土匪袭击，身中4枪，两个小通讯员在他的掩护下骑马跑了，其中一个就是后来我们的县长王振江。这批土匪原来伏击的并不是麦新，而是我们一支运输的大车队，没想到麦新和他的通讯员马快，先进入了伏击圈，冒失的土匪还以为是大车队来了，结果双方交火，事实上麦新用他的生命掩护了后面赶到的物资运输队。方纲还神色凝重地跟我说，麦新牺牲的时候，手里还紧紧地握着他的那支手枪，土匪为了夺走手枪，把他的手指全部掰断了，这断了的手指曾经为我们的民族谱写过不朽的、昂扬的《大刀进行曲》！
告别麦新烈士的时候，天空非常晴朗，万里无云，内蒙古的天一旦蓝起来，就像蓝哈达一样美丽。墓前的鲜花代表我们陪伴着麦新烈士，走出陵园是一望无际的碧绿的玉米地，玉米的叶子肥硕，玉米秆高大，我们在这青纱帐中慢慢告别了麦新烈士，我心里感到一种久远的释然——我终于来到麦新烈士的墓前，向他献花，向他鞠躬，向他献上一个晚辈、一个后来者的真诚的致敬！
作者简介：高洪波，笔名向川。1951年12月出生，内蒙古开鲁县人。1969年应征入伍。曾任《诗刊》主编，中国作协党组成员、副主席、书记处书记，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现任中国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协儿童文学委员会主任。出版有《大象法官》等20余部儿童诗集，《波斯猫》等30余部散文随笔集，《鸟石的秘密》等20余部幼儿童话，《鹅背驮着的童话——中外儿童文学管窥》等4部评论集以及诗集《心帆》等。2009年7月，出版8卷本《高洪波文集》。曾荣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五个一工程奖”、国家图书奖、庄重文文学奖、冰心奖、陈伯吹奖、中国少儿出版社“金作家”等奖项。
联合征文
天津日报 天津市作家协会
麦新是我童年记忆中，印象特别深刻鲜明的一个名字，他的事迹一直在父辈们的言谈话语中闪现，他是牺牲在我的故乡科尔沁草原的一个著名的烈士，而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大刀进行曲》的词作者和曲作者，是一名来自上海的从延安鲁艺出来的艺术家，但是他牺牲时的身份，是我故乡的开鲁县委组织部长兼宣传部长。
由于麦新的牺牲，我的家乡以他的名字命名了一个公社——麦新公社。这个公社离县城将近50公里，对于少年时期的我而言，50公里是非常遥远的距离，所以我从来没有去祭奠过麦新烈士。当年，故乡曾经是八路军和国民党军拉锯战反复争夺的地方，这块土地上留下了很多革命烈士的鲜血，他们的名字变成了很多地名，比如明仁公社就是以吕明仁烈士命名的，还有我说的麦新公社，这样的名字很多，可能那个时候当地的根据地的政权，对烈士最郑重其事的纪念，就是把他的名字命名为地名，比如河北的黄骅县，是我的朋友刘小放的故乡，它就是以著名的黄骅烈士命名的，还有山西的左权县，是以八路军副参谋长左权烈士命名的。类似这样的命名很多，所以我故乡的麦新公社，在战斗的岁月接受这样的命名是很正常的。
小时候，我感觉麦新就是一个个子矮小的南方人，他骑术不是很好，因此在土匪袭击的时候，他让两个警卫员兼通讯员骑马逃走，而自己留下来掩护，这是父老们的传说，最后麦新壮烈牺牲了。个子小、骑术不精，但是无比英勇，掩护自己的警卫员撤退，这是我对麦新最早的印象，后来他的一个警卫员是我们县的副县长，是我父亲的同事，而他的儿子也是我的小学同学。再后来我大起来开始进入文学界，无意中看到了浙江著名作家陈学昭的一篇散文，她记录了麦新和她最后一次见面的过程，她说麦新身材高大，跟她告别后飞身纵马而去，留给陈学昭一个远去的背影，就在分别一天之后，陈学昭听到了麦新牺牲的消息，所以有了这段描述。
陈学昭也是来自延安的老作家，她的代表作是《工作着是美丽的》。陈学昭的文章使我对麦新的身高发生了疑惑，这个疑惑困扰了我很久，直到1997年10月间，我当时在《诗刊》兼任主编，贵州的茅台酒厂邀请我带一批诗人访问茅台，因为茅台有我一个老同学、著名诗人李发模做“内应”。我邀请了贺敬之夫妇，他的妻子是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柯岩，我陪同他们到茅台酒厂住了几天，在那几天里我才知道：第一，白酒一定要喝53度的，低度酒不要喝，这是贺敬之很认真地告诉我的一个喝酒的经验之谈；第二，我终于弄明白了麦新的身高。因为贺敬之和麦新很熟悉，他们是延安鲁艺的同学，当我用陈学昭对麦新的描述向贺敬之提出疑问时，说：“麦新的个子究竟有多高？”贺敬之笑了笑，说：“他的个子不太高，和我差不多。”贺敬之属于中等身高。柯岩看出我的疑惑，微笑着补充了一句：“陈学昭为什么这样描写骑马而去的麦新呢？是因为陈学昭的个子很矮小，只有一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