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若树

20210525期来自:亳州晚报

喜欢树,希望能做一株树。最好长在深山里,不闻人语,只看得见苔藓攀爬白云飞卷,只能听到泉水叮咚鸟声啾啾。最好是一株乔木,落叶的那种,洋槐也好,苦楝也好,很高很挺拔,春天里顶一头花,秋天披一身黄叶,待冬天来,浓妆卸尽,骨骼狰狰抱臂而立,立在北风里,枯黑的枝头再开浓浓一树雪花。

一株树是最安静的。风或鸟,把一粒种子送到哪儿,只要一点土,它就扎根了,阳光雨露里,只要生长就行了,静静地生长,没定什么目标,没想要高过谁,更从未想过要奔走。树把生命和成长安然成一种静态,像山石,像土地。谁说“树欲静而风不止”,这话不对,风再狂,树也一直都是静的,不躲不藏,也不生抱怨,你看枝在动叶在摇,那只是表象,只是它的肢体在动,只是听之任之,只是笑对,不挂怀不抗争。它的心,一直都是宁静的。安之若素。即便被连根拔起,被刀劈斧削,它依旧是恬然的,变成了桌椅,变成了门窗,或者变成随时要燃烧的一根火柴杆,它也是恬淡的。一株树,就是一个入定的老僧,有禅心在,眼中没有物,明镜不是台。

人难以安静,是因为人总有欲望。欲望这东西像火苗,不灭一灭,它会烧成熊熊大火,烧得人起坐不能平,心中好似揣了万千甲兵,忽东奔忽西突,呼啸着来来去去,阵脚乱了。乱了,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原来那粒种子,落在哪一片土壤里的呢?根生在何处了呢?欲望障眼,路在脚下不知有路,根在脚下而觅不着根。树就不同,树从来不会失却位置,它从来就不欲动。人要实现欲望,不得不动,不得不奔逐,不得不折节。潘安那个绝世美男,旷世才子,在你心里,当是安之如树的吧,一样不,他欲谋贵。想当官,就得讨好上司,讨好当权者。你看,远远地看见权臣贾谧的马车过来,远得还只能看到一片扬起的烟尘,他就慌忙站在路边,对着那片尘土深深作揖了。那一拜,折尽了天下读书人的风骨,惹得后世多少书生效仿着,也成了一株株离家出走的树。

当然,能让人摧眉折腰的,也不仅仅是权力财富,“痴”个这字落在情上,比人间所有欲望都更磨人。唐伯虎算是骨骼清奇的奇才士子了吧,为了一个秋香,也放下身段,自卖自身去当拎包的伙计了,哈着腰,赔着笑,低着眉眼,只要能得见佳人。好在,结局到底圆满了,因为抱得美人归,才演绎成一段佳话。只可怜了薛涛那样的,那个人一走再不回来,雪落了没来,柳青了没来,一年一年。她迢迢千里寻去,又落落寞寞归来。还说什么好呢,等待没有用,乞求没有用,当初不合种相思,还是收收心,拿道袍把绮罗衫换下来吧。哪儿也别去了,就在浣花溪边,以一株树的姿态,煮茶焚香,调素琴阅金经,做个素心人吧。

一个奔突的人修炼成一株安静的树,这中间,要经过多少山石呼啸烈焰灼身?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知晓。既然已入前尘,曾经的痛,就不要再回味了,就好好做一株树吧。只要是一株树,在闹市也可以是安静的,嚷嚷喧嚣里,安静地开花,安静地落叶,安静地受着风吹雨打。回首风烟,影影绰绰里,那些望尘而拜,那些围追堵截,那些寤寐思服衣宽心破,都是谁和谁的不堪呢?

还是做一株树的好。

◎张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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