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晖
陕北今年的春天，降雨量充足，十分罕见的春连阴雨就断断续续地下了几次。 一场场蒙蒙细雨，浇湿了干枯的沙漠，滋润了贫瘠的黄土地，唤醒了所有的植物和花草，它们争分夺秒地竞相绽放自己蓬勃的姿态。在桃花、杏花、梨花败落之后，柠条花紧随其后，又一次装扮了大地，给人们带来了惊艳和喜气。
柠条属灌木优良蜜源植物，它有很强的生命力，适应性极强，耐寒耐干旱，不择地势，在贫瘠干旱的沙地、黄土丘陵区、荒漠地带均能生长。柠条落花后，结实繁多，果荚开裂，籽粒散落，被风吹的沙子和黄土覆盖后，就能生根发芽，长出小苗，一茬茬一代代地守望着陕北大地，像极了世世代代的陕北人。
谷雨过后，立夏时机，是柠条花开的时期。每当这时，定边的沙窝窝、荒漠碱滩、白于山区的沟沟坬坬山山峁峁，到处可见枝叶稠密、黄花繁星、葱葱茏茏的柠条。微风轻轻地摇曳着柠条的嫩枝细腰，一串串一簇簇金黄艳丽的花朵，沐浴着阳光，风姿绰约，面带笑颜，尽显娇容。这时最忙碌的就数蜜蜂和蝴蝶了。蜜蜂不停地在柠条花蕊里穿来穿去，吮吸着最早最美的花粉，酿造最甜的蜂蜜；各种颜色的花蝴蝶，翩翩起舞，落在点点黄花上，贪婪地享受着大自然的美味。小鸟在叽叽喳喳，可能对蜜蜂和蝴蝶的一举一动进行评头论足；滩羊和山羊不管这么多，只是低下头，在柠条的周围香甜地吃着嫩草。牧羊人在大树下歇阴凉、喝水吃干粮，时不时地伸伸懒腰，然后站起来，不放过这一道美丽的风景线，掏出手机拍照、发视频，配上悦耳动听的歌曲，传到朋友圈，让远在他乡的亲人朋友们，一饱眼福。
记得在毗邻的靖边县工作的时候，一天到柠条梁镇下乡，我问随行的同事：“为什么这个乡镇叫柠条梁镇？”他说：“一会儿你就知道答案了。”汽车行驶在307国道，快到镇子时，司机有意拐到一个荒凉的沙漠地带停下车。打开车门，一股淡淡的清香就直钻鼻孔，一大片荒漠的丘陵地上，绽放的柠条花已成花的海洋，一眼望去，无边无垠，像满地耀眼的黄金，美不胜收，令人心花怒放、心旷神怡，久久不愿离开。原来，柠条梁镇竟是以柠条命名的。
柠条花虽没有牡丹花的富贵，也没有玫瑰花的艳丽，但她在飞沙走石的恶劣环境里能顽强生存。春夏，它给大地带来绿色和花朵的美丽，秋冬，给人间送去果实，即便干枝柴火，它也燃烧力强、热值高。
在我的老家，一直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小小柠条是个宝，既当林来又当草；扎根苍茫黄土地，防风固沙少不了。点点黄花香气飘，枝叶牲口救命草；编织绿色奏乐章，生命枯竭做燃料。
许 愿
任静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一遍遍吟咏唐诗宋词中美好的许愿诗，我记忆深处刻骨铭心的却是母亲一生中许过的两次愿。
母亲不会精心折叠一只小纸船，然后点燃烛火载着愿望顺水漂流；也不会放飞一两只孔明灯，祈求获得谁的恩宠。对于这些浪漫的小资情调，母亲都不懂，她只是虔诚地跪在神龛前，流着泪，默默许下一个愿望。
母亲第一次许愿是在十六年前。那年体检时，我爱人东子被查出患了不治之症，突如其来的噩耗，瞬间把我击倒。母亲得知这个消息后，抹了一把眼泪便去了大佛寺。母亲跪在神龛前，点燃三炷香，喃喃自语向神灵祷告，祈盼神灵能保佑东子早日康复。母亲神情肃穆，一直叩头倒退着出了庙门。
母亲将庙里求得的一道符烧成灰，化到水里，说是吃了病情就能好转。我怀疑那东西如果喝下去，只能对病情更加不利，便趁母亲不注意偷偷倒掉了。尽管我不相信这些封建迷信，但还是为母亲的质朴和虔诚动容。
母亲多方托人打听治疗肝病的民间偏方。有一道偏方是将新鲜西瓜打开一个小口，捉一只晨雾中的蟾蜍放进去，然后封好口，用焦泥巴裹满西瓜，放文火上慢慢炖熟。母亲一边祈祷，一边耐心炖药。病房里，看到东子闭着眼大口大口吞咽时，我拼命含着的泪，“啪嗒”一声落了下来。
虔诚是圣洁而美好的意境。我明白母亲是试图用许愿这个虔诚的行为，帮她心爱的女儿化解内心的种种焦灼不安。
住了三个月院，东子暂时康复出院了。母亲以为是自己许的愿望灵验了，赶紧置办了牲礼花红，恭恭敬敬地献到庙上。母亲用朴素的举止，实践了一个朴素的道理：言必信，行必果。
神最终还是辜负了母亲的虔诚，四年后，东子带着无尽的遗憾离开了我们。这期间，我安静地望着母亲忙碌，看着母亲认真地许愿，又义无反顾地一次次去还愿，没有反对，也没有笑话她愚昧无知。在母亲这样做的时候，我内心充满了矛盾纠结，无望中掺杂着一丝侥幸的希冀，也许母亲的虔诚会真的感动上苍……
母亲第二次许愿是在2015年初夏。女儿高考前夕，我带着她回去参加高考，住到母亲家。母亲准备了许多可口的小吃，笑盈盈地对外孙女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放松神经好好考，外婆前几天到文昌帝君庙里替你烧高香了，考神会保佑你金榜题名！”
女儿根本不相信有什么考神和文昌帝君，她被外婆的话逗得咯咯笑个不停。
包粽子时，我悄悄问起母亲关于烧香的事情，话语里显然在埋怨母亲不该在孩子面前谈论封建迷信。
“唉，我看你整天为孩子的考试愁眉不展，心疼呢，就去文昌帝君庙前烧了炷高香，还许愿了。”母亲有点委屈地说，“我对神说，你上次没有保住我女婿的命，这是孩子福薄，我不怪你，但这次你一定要保佑这个失去父爱的女子……”
听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不争气的眼泪瞬间充盈了我的眼眶。
女儿如愿考上大学后，母亲又欢天喜地去还愿，她将省吃俭用出来的百元大钞，毫不心疼地放进布施箱里。跪在神龛前，母亲忍不住夸神：“神仙老家，你好人做到底，保佑她们母女幸福快乐！”
当母亲打电话说替女儿还愿的事情时，正是中秋晚上，月华如水，抬头望天上一轮满月儿，我第一次有了许愿的冲动。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向月儿暗暗许下愿望——请月神护佑我的母亲健康平安长寿！
微信视频时，我没有提及许愿的事情，只说：“妈，一直以来，我的大事就是压在您心口上的重负，现在一切都好了，请放心。从今以后，您的健康就是我的大事，答应我，一定要健康！”母亲隔着视频含笑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