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飘香远

20210525期来自:榆林日报

木瑛

温热的阳光透过随风微动的树叶缝隙洒下来,细小的尘埃在柔和的光线中舞动,紧密的叶片摇头晃脑窃窃私语,修长的枝丫交错缠绕,庞大的槐树挂满了串串蓓蕾初绽的白色花蕊,空气中弥漫着甜丝丝的香气。我漫步在故乡初夏的乡间土路上,路边拐弯处的大槐树在我小时候就已经在那里顾盼着过往行人,岁岁年年,越来越繁茂。

午后的农闲时光散漫而短暂,大槐树下坐着抽旱烟的老汉,默默地看着孩童锲而不舍地一遍遍跳跃,却触摸不到半分枝叶。麻雀在树梢嬉闹,树干上爬了许多蚂蚁,老汉在吐出的缭绕烟气中,向男孩许诺槐花开尽时采摘些许,掺在洋芋擦擦里蒸着吃。

我的故乡在陕北黄土高原与毛乌素沙地南缘的交界处,地处塞北,土壤贫瘠,自古就是苦寒之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以勤劳智慧的双手,创造了许多以自然植物为食的特色小吃,槐花洋芋擦擦便是其一。每年槐花开得灿烂的时节,挖出地窖里储藏的洋芋,用礤床儿削成细长薄片,与择洗干净的槐花搅拌一起,撒上些许面粉,在氤氲的雾气里蒸半个时辰,出锅后加入葱蒜醋盐等调制的西红柿蘸料。面粉的筋道、洋芋的黏腻、槐花的清甜,在舌尖上三者合一芳香四溢,仔细咀嚼又各自留香、回味绵长,吃起来沁人心脾,回忆起飘香久远。

老院窑洞旁有一棵粗壮的槐树,洁白色的槐花在暮春夏初时,一树树静悄悄地漫开来,像串串流苏,随风摇曳,发出细微的摩挲声。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磨盘上时,我在馥郁的香气中醒来,迈过高高的松木门槛,目光越过此起彼伏嘶叫的羊群,看见奶奶踮着脚尖站在槐树下。她的头上裹着藏蓝色纱巾,额间露出的碎发闪着银色的光,眼角的皱纹在朝阳的光晕中若隐若现,左手挎着竹篾篮筐,右手探起来摘槐花,长满老茧的指骨在花瓣间轻轻起舞,偶有落英凌空舞,好似仙子花中游,那是记忆中奶奶最年轻的时光。

五月的温暖徐徐走来,槐花在柔和的热浪中朵朵盛开,十里飘香,放学的稚童追着香气奔跑,抓住春的尾巴,品尝花的味道。少时与伴相约槐树下,一人扛竿钩枝丫,一人提筐捋槐花,合作无间,志趣相投。匆忙中,抓一把塞嘴里,槐花的甘甜淹没了泥土的芬芳,黄昏的落日流连于童年的快乐。翌日中午,邻里间照旧端着饭碗圪蹴在院落巷子的墙边阴凉地,互相瞅瓷碗里的槐花洋芋擦擦,评说东家面撒多结疙瘩了、西家洋芋掺少没有嚼头、张家辣椒油呛嗓子、李家醋坛子打翻了……孩子们吃着自己采摘的槐花掺拌的洋芋擦擦,觉得那是人间最美味的珍馐。只半月光景,满树槐花落尽枝头秃,静待来年花开时。

不经意间,从远方归来与槐花飘香撞了个满怀,疾步向村西走去,路的尽头忽现人影,渐行渐真,内心的柔软微微颤动着。拄着拐杖的身影,蹒跚行走,腰间挎着的布袋子鼓鼓的,苍白的头发像绽放的槐花,晶莹剔透。我兴奋地在槐花的阵阵香气中抚摸着奶奶布满皱纹与老茧的双手,热泪盈眶,布袋里的槐花瓣似初雪般羞涩,一颤一颤探出头偷瞄着我。

傍晚,我坐在窑洞垴畔上,高高的烟囱中呼出阵阵缥缈的炊烟,似聚似散,悠悠然升空飘向远方;天边的晚霞落在绵延不绝的山脉之顶,如绸如缎;墙外的树枝坠着簇簇槐花,如脂如玉。晚风拂来,一股清香甜蜜的气味飘来,勾起味蕾的跳跃,奶奶喊:“吃槐花洋芋擦擦了。”

身后,夜幕星河下的槐花树静静地驻足乡土,守候着归来与远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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