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见
■安黎
《风吹过村庄》作者：禄永峰出版社：黄山书社出版时间：
2020
年
11
月
人的记忆是一张储存卡，随着世事的叠加与翻覆，卡里的内容也在不断地得以更新，有的被删除，有的被覆盖，浮现的消失，消失的又浮现，清晰的模糊，模糊的又清晰……奇异的是，人长之愈大，行之愈远，当有一把年纪的时候，也许对刚才历经之事，一转身就能遗忘得一干二净，但对童年时期的细枝末节，却反倒是铭刻不忘。那些细节生成的图影，仿佛电影镜头那般，一遍遍地在脑际回放。童年很远亦很近，远的是时间的千山万壑，近的是久别重逢后情感的日益炽烈。
故乡和童年，之于作家之写作，永远都是取之不竭的一眼水井。精神的根系在故乡，心灵的暖巢在童年。然而作家笔下的故乡和童年，并非原始的质地，无疑是遴选和加工过的，犹如粗布做成的衣裳，并非就是才织造出的模样，而是经历了染色、裁剪和修饰。也就是说，作品是作者关于故乡、关于童年的主观化的绘画，而不是客观化的实景拍摄。既然是绘画，就剔除了暗影，抹去了褶皱，擦掉了眼泪和忽略了疼痛，只将那些点滴的温馨和亮丽，留存于纸面。因此其对童年的描述，无不带有童话的霞光满天；对故乡的追忆，无不带有理想主义的五彩斑斓。
文学的核心要素之一是追寻美和表现美。作为承载力有限的散文，能给人提供唯美的画面，给人以愉悦的享受，就足以称得上是文中之上品。就我读到的书写童年和故乡的书籍而言，无论是选材之丰富、细节之灵动，还是叙述之张弛有度、笔韵之舒展曼妙、语言之奇巧精妙等，以国内当代的散文现状为参照的坐标，可以肯定的是，禄永峰的散文集《风吹过村庄》毫无愧色地能位居“木秀于林”的优秀读本之列。
在散文的田园里耕种已久的禄永峰，似乎是要将自己全部的力气和才情，倾注于家乡陇东的土塬，并使自己的文字，像土塬上苍劲的槐树、结实的玉米、撒欢的牛羊那样，富于生命的旺盛与活力。他置身土中，取材于土，但文字却毫无土气，倒是流荡着田园牧歌的诗意，弥漫着小桥流水的雅韵。就连那些粗粝的风，那些寻常的庄稼，那些坎坷的乡路，那些简陋的房舍，那些各具形态的动物，以及那些遥远陈旧的往事，都能受之于他的调动，在笔下瞬间复活，呈现出别样的姿色和情趣。他汪洋恣肆的书写，给人的感觉，仿佛整个身心一个猛子扎进了童话的世界，那么纯粹，那么专注，那么兴致盎然，亲不够，吻个遍，打着滚，翻着跟头，似乎满纸的字词，都活蹦乱跳了起来。
值得称道的是，他叙述基调是暖色的，是欢愉的，是喜庆的，既透明纯净，又鲜活明丽；既浅显直白，又云雾缭绕；既紧贴大地，又恣肆飞扬；既乡土浓郁，又无乡土的粗糙，其样貌与气度，与陇东区域的地理环境和生活样态，既有所兼容，又有所落差。众所周知，陇东属于黄土高原地区，而禄永峰成长的年代，当地的百姓普遍缺吃少穿，生活无不饥馑，生命无不悲苦。但禄永峰回避了酸辛，回避了暗淡，执意在苞谷粥里咂摸出甘甜，在捉襟见肘中体验出快乐，这种将故乡圣化和将童年美化的主观故意，显示的是他对故乡的真挚之爱。他就是用理想化的粉饰，用一本书的厚度，来向自己的故乡致敬，并与自己的童年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