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鸭子与我的高考

202100609期来自:齐鲁晚报

每年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我当年经历高考的滋味。

那年高考过后,听说高考成绩出来了,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母校,渴望能从老师的眼里看到一丝希望。遗憾的是,我的成绩离最低录取分数线仅差两分。

我拿着分数条,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眼泪禁不住往外涌。这么多年来,父母供着我上学。刚读高三时,我的身体出现了毛病,为了不影响高考,父母赶紧让我住院治疗,谁知一住就是一个多月,这让土里刨食的父母背上了沉重的债务。可父母无怨无悔,节衣缩食给我治病,供我读书,因为我是家里最大的希望,没想到我只因两分之差名落孙山,努力全白费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堂屋的。父亲看见我的愁容,也不问我,眉头紧锁,他抽着烟袋,眼睛看着脚下,像是在低头沉思。我知道父亲的压力,考不上大学,就意味着要在农村砌房找媳妇,可弟兄四个,二哥的房子和媳妇还没有着落,身为老三的我,问题又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父亲的情绪远坏过我的沉默。我一声不响,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只能听任眼泪在无声中滑落。在持续低气压的家里,我不敢吭半点声。

晚上,屋里很热,全家人就坐在家门口的打谷场上乘凉。以前,父亲总喜欢摇着蒲扇,与纳凉的邻居一起唠嗑。可那几晚,他不去了。我想他大概是怕别人问起我的高考成绩。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从集镇上买回来一百只小鸭子。不用父亲吩咐,我就学着母亲的样子,专心伺弄起那些娇小的生命。鸭子长得很快,没过多久,就会下河了。一天中午,鸭子跑散了,母亲、我和弟弟循着河塘四处寻找。毒辣辣的太阳烤得皮肤生疼,我们还没有吃午饭,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吃不了苦的弟弟不停地抱怨天太热,这鸭子太难放!一向寡言的母亲这时说,放鸭子苦,就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将来就可以不放鸭子!看见母亲额头上的汗珠比我们还多,我不敢说话,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两个月不到,鸭子长大了,父母把鸭子送去了集市。晚上,我依旧蜷在门前的凉席上,迷迷糊糊听见父母又在谈论我读书的事。母亲说,这孩子病了那么久,旷了两个多月的课,算考得不错了。父亲嗯了一声,像是肯定,又像是叹息。第二天,我正准备下地锄草,坐在门槛上的父亲开了腔。他说:“老三,家里再难,我们也要供你读书。”我立在原地,默不出声,因为复读对我来说压力太大了,万一明年还考不上怎么办?见我没有接话,母亲丢下手中的活计,木木地看着我。一边的二哥轻松地说:“家中的房子暂时不砌,有钱还是先供老三读书吧。”没有房子,二哥哪能娶到媳妇?看着苍老的双亲,看着家徒四壁的祖屋,在无边的沉默中,我的心震颤了,我的眼泪像开了闸门,一下子汹涌而出。我感到高考已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姊妹,所有爱我的人,都与我的高考紧密相连。我的两分之差,对他们是多么巨大的伤害。

父亲口袋里揣着卖鸭子的钱,执意要送我去复读。看着父亲弯曲的背脊,那老态龙钟的样子,我的心又收紧了,我真想上去扶他一把,怕他一不小心摔倒,可我自小就从未与父亲有过任何亲热的举动。我矜持着,跟在父亲的背后,潮湿的泪水在无声地漫溢。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一个流火的中午,我正在池塘边赶着一群鸭子,母亲远远地朝我喊,叫我回家,我的录取通知书到了。看上去父母比我还要高兴。我从父亲手中接过通知书时,感到父亲和我的手都有点不由自主地颤抖。

那天下午,父亲破例让我在家休息,他代替我去放鸭子。我一个人坐在池塘边,整整一个下午,仰望云来云去的天空,眼泪簌簌而下,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钱永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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