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树前面是我家

20210602期来自:齐鲁晚报

□刘绍义

常言说“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我说应该再添一句“蚕儿离不开桑”。我不知道商场里的蚕丝服装为何都标上“桑蚕丝”,难道就像蜂蜜有枣花蜜、槐花蜜一样,除了桑蚕丝还有其他蚕丝?蚕除了吃桑叶之外,还有其他树叶可以吃?前年孩子从学校里带回来一些蚕种,蚕儿长到丝线粗细时,因为一时没有桑叶了,我和孩子就给它们喂了青菜叶,没想到一下子死了许多,让孩子哭了三天。

我突然想起《礼记·月令》里说的,蚕是最忌湿润的,青菜叶哪能如桑叶一样干燥?含水量那么大的菜叶,蚕吃了不腹泻才怪呢。想想孩子为了养这些蚕,几乎是把蚕卵放在胸前贴肉的口袋里孵出来的,眼看着一根根黑细的小线条就要变得白胖起来,却一下子死了那么多,别说孩子,大人也心疼坏了。

可是城里不像乡下,到处都是桑树。我老家的后园里就长着一棵大桑树,现在有两个孩子合抱粗细。那还是爷爷栽下的。爷爷生前常说,等他百年后,就在桑树里掏个洞,埋在里边就好了。可桑树长得太慢了,爷爷去世时,桑树还没有爷爷的大腿粗,所以爷爷的棺木也没有用上那棵大桑树。

从此以后,那棵大桑树就像感到对不起爷爷似的,疯长起来,不但枝繁叶茂,而且桑葚结得特别大,周围邻居常常拿着竹竿来打桑葚。母亲可能是怕桑叶浪费了,还养了几年蚕。记得母亲当年养的蚕都放在一个秫秸箔上,养得极是细心。

在我老家,桑树是一种很值钱的树,只要一说到好的家具,都是桑木栏子柏木心。这大约是因为桑树和柏树长得慢的缘故,如果像现在的泡桐树或者杨树,几年就成材,无论如何是卖不上好价钱的。

当然,真正养蚕的桑树不是我家这样的大桑树。这棵桑树最大的功劳,是它一度成了我的化身。在我老家有早订婚的习俗,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有媒婆给我提亲了。女方父母不知道我家住址,媒婆告诉他们,就是集头上屋后有棵大桑树的那家。女方父母听了,“啊”了一声,一下子明白过来,知道我是谁了。

我见过成片的桑林,是参加一个文学座谈会时,从上海到杭州的路上。为此我还与一位老桑农拉了很长时间的家常,知道了种桑养蚕的不易。从正月种桑秧、修桑、撒蚕沙、编蚕帘开始,到七月再修桑、把桑结束,中间有浇桑秧、捆桑绳、修蚕具等很多环节,阴晴天都忙个不停。此后我每次把冰凉的桑蚕丝T恤衫套在身上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位老蚕农的话,仿佛看到了他“买粪谢桑”的身影。当然,现在与古代不同了,那些“遍身罗绮者”也不一定“不是养蚕人”了。

桑树是南北方都有的,但养蚕大多是在南方。《诗经·卫风》中的“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应该是最早说到桑树的典籍。那时的“卫”,在河南河北的交界处,也就是今天的河北大名、河南卫辉两个区域,这说明古时候这些地方也是普遍种植桑树的。

蚕,我见过的不多,但看过不少名家的蚕画和养蚕的书。如果说明末湖州涟川的沈氏编一本论述种桑等农事的《沈氏农书》是很正常的事,那作为词人的宋代秦观写一本记录养蚕和缫丝经验的《蚕书》,就是难能可贵的了。黄永玉题《蚕》画的警句,因生动简洁而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我被自己的问题纠缠,我为它而死。”我还喜欢齐白石的《桑蚕图》,一幅画中三分之二的篇幅画一长提手,真是大胆睿智,长提手边斜倚一根小竹棍,下部是几片桑叶,就在小竹棍和几片桑叶上趴着几条活泼的蚕,仿佛正蜿蜒爬行,极其生动有趣。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毛泽东青年时期写给父亲的《七绝·改诗赠父亲》,让我想起“桑”原来就是家乡的象征。而李商隐“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诗句,又让我想到一辈子辛辛苦苦、任劳任怨的父母,不正像春蚕一样,为儿女吐尽最后一根丝吗?

我想起爷爷生前说过的话。他说飞蝗飞过的地方,所有的植物叶子都会被吃光,唯独桑叶,它们一片也不敢吃。我曾经有意无意地查了不少植物书和昆虫书,至今也没有找到答案。不知是爷爷的说法本身有问题,还是科学家至今没有解开这个谜。不管怎样,桑树在我眼里又增加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而蚕这个“天虫”,更让我崇敬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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