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燃的火柴

20210519期来自:齐鲁晚报

□房栋森

许多年之后,磊常会想起外祖父带他去见舅姥爷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当时,废旧的铁路两旁是村庄,联排的土房盖在铁轨边,相隔不远。烈日当头,正值盛夏,被火车磨得锃亮的铁轨反射着阳光,变成了两条平行发光的线条,将距离感的概念抽象化。蒸发的水汽扑面而来,热浪将视线尽头的线条逐渐扭曲,与路边生长的野草构成了一幅图画。

远远望去,有两个人影在废旧的铁道旁前行,一老一小,老前小后,相映成趣。走在前面的老者年过花甲,两鬓斑白,身形依旧挺拔,甚是魁梧,眉宇间英气十足,脚下十分稳健,宽大的手掌牵着后边孩童的手向前急行。小男孩约莫五岁左右,体态憨胖,此时早已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努力追赶着老人的步伐。

“姥爷,火车啥时候来啊?”男孩不住地问,着急地挣脱老人的手,反使自己与老人的距离逐渐变远,不得不变走为跑。忽然他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立刻哭出声来:“姥爷,慢点儿,等等我。”

老人立刻停下脚步,轻轻摇了摇头,回身拉起小男孩并轻轻拍打他身上的土。“磊子,都大小伙子了,还哭?再哭,太阳落山也到不了你舅姥爷家。”老人见男孩不住地哭泣,便顺手将男孩扛在肩上,继续向前大步走去,并安慰道:“乖,不哭,到了地方吃冰棍儿。”

远方一声鸣笛响起,背着男孩的老人开始驻足于废旧的铁轨旁。只见一条在用的铁轨上,火车飞驰而来,笛声渐渐变得浑厚。“火车来喽,注意听,仔细看。”老人轻轻抚摸着男孩的头说,满眼皆是怜爱。男孩紧紧盯着火车,瞬间转哭为笑,兴奋地大喊:“火车,火车,我终于见到能动的火车了!”边说边奋力挣脱老人的拥抱,跳到地上……

时光荏苒,距离磊第一次追赶火车已过去二十年。当年的小男孩已大学毕业,步入社会。雪夜,加完班的磊快步走出单位大院,扑面而来的寒气使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下意识地紧了紧领口的围巾。

街上行人稀少,仅有的路人也都行色匆匆。正值寒冬腊月,北方的大雪像是拥有使不完力气的小娃娃,“哭”起来就没完没了。路上行人疾步,没有人愿在街上多呆一秒。只有昏暗的街灯与漫天大雪不急不躁地翩翩起舞,不在意彼此的温度,尽情地相拥而舞,冷白的弧线张弛有度,让人感到天地间的一切事物似乎都在不知不觉中加入了这场盛大的“舞会”,誓将动与静的一刹那时光变为回忆的永恒。

磊本已同母亲通过电话,下了班就去看望外祖父,不料单位有急事,时间只好推迟了。“今年冬天真冷啊,这雪啥时候才能停下?”磊小声嘀咕着,下了公交车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再转过一条街就是外祖父的家了。

街角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位老人,远处昏暗的灯光并不能照亮他的身形。隐约中只能看到他左手拄着拐杖,曾经高大的身躯俨然已有些佝偻,头顶戴着棕色鸭舌帽,与落下的积雪一起遮盖住了他的满头银发,时光终是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岁月痕迹。大雪借着风势朦胧了老人的身影,但老人的脸上写满期待,双眼紧盯街角,期盼着最挂念之人的到来。

磊与老人在寒夜的街头相遇,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年逾耄耋的外祖父竟然站在大雪中等待自己。磊的眼眶瞬间泛红,一步上前揽住老人的手臂:“姥爷,您怎么在这儿?”

老人还未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问:“是磊子吗?”

“是我,单位加班,我来晚了,您怎么站在雪里等我呀?”

“路灯坏了,今天下雪,怕你看不清路摔着。到家就好,走,回家。”老人弯下腰去拍打磊身上的积雪。磊突然发现,那个曾经如同一座山一样让自己仰望、追赶的人,终究还是老去了。磊想用尽所有力量搀扶老人回家,可他感到老人宽大的手掌有些颤颤巍巍,走起路来整个人气喘吁吁。那一刻,磊的内心深处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人间温暖。时光带走的只有过往,余下的爱却未减一分。一老一少街头相遇,让磊感到外祖父的爱就像一根点燃的火柴,照亮着每一个寒冷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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