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志士信札读后

20210608期来自:福建日报

— —

□卢美松 文/图

日前,三山人文纪念园举办“黄花岗烈士林文遗墨首展”。展会上展示出林文于1905年5月1日写于日本东京的致友人吴组群的手书信札(右图),这是一封珍贵的志士书信,当时林文年方18岁,初到日本东京留学不久。阅信可见青年人立志向学,决心投身事业、贡献社会之热望,人寿有长短,但成就功业不在年高。

林文是辛亥年广州起义“福建十杰”之首,生于1887年,福建侯官人,其祖父林鸿年状元及第,曾任琉球册封正使,官至云南巡抚,回乡后任正谊书院首任山长。林文之父林晸,中举人,曾任浙江某知县,诗文风节均著称。出此书香门第,加上林文天资聪颖、性格豪爽、放荡不羁、急人之难,少年怀大志,刻章自勉曰:“进为诸葛退渊明。”其于文学自有家学渊源,诗文风格奔放恣肆,坦露爱国忧民情怀。

1905年2月东渡日本,入成武学校习日语,不久转日本大学,专攻国际公法,以激进知名。与林觉民、林尹民同处一室,号称“三林”。8月加入同盟会,任第十四支部长(福建分会会长)兼机关报《民报》经理。他屡历艰危不退缩,赢得闽籍志士敬重,多次参加同盟会组织发动的武装起义,深为孙中山所器重,誉之为“林大将军”。1910年,参加广州新军起义,失败后返回东京。1911年春,病中接孙中山、赵声信函,立即联络福建籍同盟会同志30多人,陆续从日本回闽。他先后派林觉民、李恢返闽联络人员赴粤参加起义。林文到香港后向众人慷慨陈词:“愿与诸君挟弹为前驱。”“但我辈行军,志在吊民伐罪,慎勿戮及无辜。”在战斗中,他全身武装,挟枪佩剑,奋勇争先,毙敌数人后,奋身向敌兵喊话:“同胞们,我等皆汉人,当同心勠力,共除异类。”话音未落,头部中弹牺牲,卒年24岁。

林文少怀报国志向,决心“舍身以拯危亡”。人劝其娶妻,他婉辞以“国难深重,未遑成家”。初出国门,了解时代潮流之后,即表现出对国家前途深沉的忧虑,抱定远大的志向,立下坚定的决心,明确学习的目的,保持艰苦朴素的生活态度,所有这些优良品格,都在他短短的600余字信札中作了陈述或表露,今天细细品读,仍使人感到“百载有余情”,仰慕不能忘。

首先,林文在信札开头就概述国内险恶的社会环境,令他感觉“前途堪虞”,个人“处境之艰”,所以毅然出国留学,可见作为青年人林文是有志向、有抱负的。接着,他谈到赴日目的在于“矢志专攻社会法学,以作终身之业”,以及“异时能得贡献社会”。他还表示此次志在追求学问,而且明确认定“学问系人类应享之特权”,因此“万不可与学问告辞”。他自感到日本后才“颇知领略学问之趣”,从而明确学习目标。

对于在日本的生活,林文在信中谈到已然了解“现代潮流”,知道这影响自己“终身事业非少”,因此表示“嗣后致力工作,决持以恒心”。表明他受时代与社会的双重影响之后,对此前少年时期放浪轻狂的行为有了深刻的反省与自责,决心改弦更张。而这一悔悟是在友朋“劝慰甚力”,并到日观察社会、体认时势之后,从而“引为怵惕”,决心改过的。他一再声言是“时势使然”“环境使然”,正说明青年人的觉悟可以改变自身,而且影响社会。林文后来几年的作为证明了这点:时势造英雄,英雄也造就了时势。

林文在信中还表达了他努力践行目标的态度,即寄寓留学生青年会,列席“东亚高等预备学校”,先专攻日文,决心“撙节一切,勉为维持将来”,并声称“苟能得有几何代价,自应含辛茹苦以处之”。这种刻苦自励的态度,可以想见他后来学业的进步与对社会使命的担当精神,都是由此而发的。

值得注意的是,林文在信中深切地表达了他此行东渡是以做学问为目标,而且“矢志专攻社会法学”,“以作终身之业”。可见,他的志向本在于拯救国家、改造社会。他虽攻读西学,但没有忘记自己学问的根基还是“国学”,所以接着就明确表示:“对于国故,拟分子集、史、诗三期潜研。他日得稍具著述或翻译之资,以酬素志。”表明他钟情于祖国优秀传统文化,认为这是报国济民的基础,因有如此才识,他的学习有着明确目的和远大志向,其后来的作为和影响是可以预期的。“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林文此番自省,深“觉今是而昨非”,故自叹“刻下颇知领略学问之趣”,而对以前所为“深以为恨”。志士的觉悟是前行的巨大动力,后来的行动是对前愆的补偿。

信到最后,林文才提到自己作书的目的,原来是为一位刚从日本大学卒业的台湾朋友詹望陆利用归国机会,欲到上海、南京、杭州诸地参观,考虑到他“性甚恂厚可亲”而又人地生疏,恐有不便,故介绍并托付吴组群“务希照拂”。可见他为朋友谋之真诚而周到。

从林文的这封信中可以看到,晚清末造,朝廷腐败,社会混沌,百姓苦难,仁人志士莫不痛心疾首,为民请命无果,唯有舍身求法,希冀力斡乾坤。林文尚是青年学子,颇知力学报国。虽在东瀛致书国内友人,但不谈家事,只及国家、社会与个人学问、志向。过不久,他即加入孙中山组织的同盟会,一变而为坚定的民主革命斗士。

这是一封平常的信札,出自一位出国留学青年之手,人们从中可见他的志趣与怀抱,因此作为当代青年的励志读本或自省教材也是适宜的。它不同于林觉民的“与妻书”和方声洞的“禀父书”,那是赴义前的临命绝笔,慷慨陈词,毅然诀别,有温馨的回忆,有刚毅的决绝,怀抱着对国家的忠诚与对革命的执念。而新出茅庐求学青年如林文,其初衷正如所说,因“家居日久,前途堪虞”,所以听人劝慰留学,“毅然附骥,再图进取”。到了异国他乡面对“现代潮流”,自是十分敏感。初涉社会,所以他希望吴组群能“示之应行之路径,以作立身之准则”。可见他此时对自己的人生道路与道德要求是严格的,这也是他数年之后便迅速成长为果敢的革命志士的思想基础。

总之,从这封书信中可以看到,年仅18岁的青年林文,出国留学之后,面对全新的环境,已经清醒意识到自己面对“现代潮流”和“时代环境”,需要洗心革面,与旧我决裂,将过去(少年时)“流浪之畸形变态”行为“泯灭无余”,并决心“嗣后致力工作,决持以恒心”。这是他对自己过往行为深刻反省,是发自内心的觉悟表白。

最后他能以义无反顾的果敢行为,冲锋在前,蹈入危机,实践了他悲壮的誓言:“此去莫愁闲索寞,许多遗老是乡亲。书生绝口谈《王会》,大将甘心任国殇。”成为民主革命的千秋雄鬼。

powered by 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