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水西门赶早市或者晚……

20210607期来自:深圳晚报

去水西门赶早市或者晚市的,他们在船上或坐或立,或围着讲故事,夜航船里的故事都是浸在这样的大水里的。水纹螺旋状地直立着,如同许多章回的引子。一旦月明风清,这些引子便会沿着船的两侧,触水的地方,扯着水草一点一点地卷起。他的一百六十三只鸭子都听过他讲的夜航船故事。这些鸭子中,有一只纯黑色顶的,最喜欢听他讲江南的水西门,因为每次一讲到水西门,天光便会亮一下,像是一种应兆,那只纯黑色顶的鸭子便会直起身子来,长长地鸣叫一声。

风动的时候,是的,风动的时候,他认为风是一直存在的,如同一个巨人,只不过有时会动一动,有时就不动。风起了,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他拉上帆试了试,又放了下来,傍晚过江,他心里吃不准。但很快,他又把帆拉扯了上去,布帆的月白色在傍晚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红晕。水西门里,除了评事街,最出名的就是鱼龙巷了。如果此刻过江,如果一切顺畅,晚上就能把鸭子赶上岸了,然后去鱼龙巷看灯,再去老万家喝一杯小酒。自从开始养鸭子,他再也没有吃过鸭子,却与鸭子一样喜欢上了吃螺蛳。老万会烧螺蛳,弄得干净,放上酱油作料,姜酒,与辣椒一起烧,香极了。

讲话的工夫,太阳真的就落下去了。水面上灰蒙蒙的一片,安静而沉重。只听得见他的木桨划过水面的声音,他不喜欢这样的感受,他把帆调至最合适的位置,这样,左右伸向水面的鸭棚便显得更平稳一些。鸭棚是他与修船师傅一起搭的,约十只鸭子一格,两行两层,共十六组,木架上都刷了桐油。此刻,鸭子们安静地卧在里面,一大排黑色的眼睛看着他,冷漠又温柔,好像能看透一切。

到达水西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码头上又开始人声嘈杂。夜市里,他们下货,收货,验货,所有人都觉得这个世界应该有一个标准,如同一杆秤一般精准。但事实上,生活远非如此。人与人,事与事,人与事,事与人,哪一样是对应的呢,即使有对应,也永远不会那么精确。他不会给他的鸭子们填食,加重。他不相信那些有刻度的秤,他只相信一只一只的数量,这一百六十三只鸭子就是一百六十三只鸭子,他信任它们,它们也就信任他。当鸭子们从船上鱼贯而出的时候,他忽然间觉得它们毛色光泽,叫声响亮,如同一支足够优秀的兵马。它们的鸭掌有劲,劲大得可以游好几回长江。即使在这样的黑夜,也许就在此刻,只要他轻轻地说“你们回去”,它们便会勇敢地往江的对岸游过去,如同一艘夜间返回的航船。真的,真的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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