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彩梅
晚明文震亨的《长物志》是一本怎样的书？
《长物志》书名中的“长”，旧读为zhàng。“长物”一说，出自成语“身无长物”，意为没有多余的东西，形容生活简朴或家境清贫。
虽然托名“长物”，但书中所写并非“多余之物”。《长物志》是中国古典园林的经典之作，它也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其中有室庐、花木、水石、禽鱼、蔬果五志，书画、几榻、器具、位置、衣饰、舟车、香茗七志，内容涵盖园林景观设计、衣食住行、器用鉴藏等方方面面，远远超越了园林的范围，为我们全方位展示了晚明文人的精致生活和审美趣味，是古代文人生活美学的典范之作。
说起文震亨，人们可能不熟悉，但是说起他的家族，那可是声名远播。其曾祖文徵明，是与沈周、唐寅、仇英齐名的书画大家，被称为“明四家”之一。祖父文彭，官国子监博士，以书画、篆刻名重一时。文震亨就出生在这样一个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在园林营造、诗书画方面卓有成就。然而他的仕途，却是一波三折。文震亨最初以贡入南国子监，名列东林党人籍。天启五年（1625），选授陇州判。以善弹琴，在崇祯元年（1628）改中书舍人，给事武英殿。任职中书舍人期间，可说是文震亨职业生涯的高光时期。其后文震亨因声援东林党人而几被累罪，又受他人牵连入狱，后获释复职。在此之后的文震亨已无意于仕途，不久就辞官归隐。崇祯十七年（1644）明亡，顺治二年（1645）清兵攻陷苏州，文震亨避地阳澄湖畔，闻剃发令投湖自尽。被家人救起后，绝食六日，呕血而亡。
一个饱读诗书，极富才情和识见，且有着极高审美品位的人，以悲壮之举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了句号。一介文人，面对易代之大变局，以放弃生命去抗争，着实令人嘘唏。但他为我们留下了《长物志》这部书，让我们在数百年后得以欣赏那些雅人深致，在细细品读中，感受着生活的美好。
法国作家安德烈·纪德在《人间食粮》一文中写道：“你永远也无法理解，为了使自己对生活发生兴趣，我们曾经付出了多大的努力。”《长物志》就是一个热爱生活之人写下的日常生活中的所有美好。文震亨用心营造和打理着自己的园子，在叠山理水、莳花艺草、品书论画、焚香品茗中，将闲情与趣味变成了隽永的文字，描述着他眼中的美好之物，将生活审美化、审美生活化，为我们构建了一个古代文人雅士“诗意栖居”的处所。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你可以从园林营造者的角度，去评价一座园林，而不再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文氏家族热衷造园，停云馆、文氏塔影园等，曾是苏州历史上的名园。文震亨本人就曾设计营造过碧浪园和香草垞，在凝聚文氏家族历代造园理念和实践的《长物志》中，你可以明了“虽由人造，宛自天开”的理念，是如何通过室庐营建、花木栽种、叠山理水等去实践的；园林的整体布局，怎样才能做到诗情画意；门窗、台阶、栏杆、水石等，该如何设置；室内物品如何摆放，才能达到雅、古、隐的审美要求，等等。读了这本书，让你既知其然，更能知其所以然。
受家学熏陶，文震亨在诗、书、画的创作与鉴赏方面有着不凡的识见，他可以从笔法结构、印章、绢素等细节，辨别书法的真伪与好坏；从妙手、俗笔等直观形象中，区分出画作的等次。从他列举并品评的历代书画名家、知名法帖中，为我们勾勒出一部极简的中国书画史。而书画装裱和收藏等工艺，更是实操性的指导。阅读《长物志》，可以增广我们的见闻，一窥书画鉴赏与甄别的门径。
《长物志》更是一部实用的生活指南。日用器具如何选择、书房内要摆放哪些文玩清供、衣饰怎样才能美观实用，听文震亨娓娓道来；园子里种些什么花、池塘中养些什么样的鱼、焚香品茗时哪些品种值得入手，看文震亨细说端详。文震亨还是个美食家，他认为“枣类极多，小核色赤者，味极美”，五加皮“久服轻身明目，吴人于早春采取其芽，焙干点茶，清香特甚，味亦绝美，亦可作酒，服之延年”，絮絮道来，如此家常。你还可以依照文震亨提供的食谱，学做几道美味。平常的日子，好好过，同样有滋有味。
文震亨在《长物志》中表达了诗意生活的取向，一室一庐，一草一木，投射了他的审美趣味。忙碌之余，你可以选择几段文字仔细品读，在他营造的审美意境中徜徉，在隽永的文字中，走进一个鸟语花香的园林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