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个思路探索“新型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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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之治
李巧
林琳
□ 本报记者联合采写
热血青年书写“老兵新传”
吴梦瑶
王超
熊宣文
诸淳智
“2011年大学毕业到社区，最初的想法是一边‘打酱油’一边考公务员，没想到，这瓶‘酱油’一打就是10年。”6月2日，玄武区孝陵卫街道康定里社区书记申镇发出了这样的感慨。今年，已经在康定里当了5年社区书记的他成功连任，而这个“老书记”年仅32岁。
年轻化，是南京今年“两委”换届最为鲜明的特征。基层工作千头万绪，任务重、压力大、强度高，亟需引入一批年富力强的“新鲜血液”来“挑大梁”。南京市委组织部相关负责人介绍，此次换届，组织部门重点关注35岁以下的年轻基层干部，综合考量他们的政治素养、业务能力和道德品质，为基层党组织“强筋健骨”。“老把式”主动让贤，“新生代”脱颖而出。换届后的数据显示，南京“90后”村(社区)书记共有32人，“两委”成员中35岁以下共4600名，占42.7%，青春活力在基层治理中不断奔涌。
乡村和社区“当家人”，每天面对的是最直接的群众诉求，最琐碎的家长里短，人人都得有“几把刷子”。南京这一批“85后”“90后”书记，年纪不大，却都是在一线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兵”。
“20多岁的小姑娘能干啥？”“现在的年轻人哪里了解农村情况！”……1993年出生的林琳，是南京最年轻的村（社区）书记，她几乎是在群众和同事的疑虑中上任。新集社区有1万多居民，面积约9平方公里，一个“90后”，书记主任“一肩挑”，居民的不信任也在情理之中。
好在林琳性格活泼大方，脾气好，有耐心，善于倾听老百姓“烦心事”，社区3000多户居民，她已经入户走访了1000多户。一来二去，她很快成了百姓口中的“小林”。“在基层干了3年多，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只要为老百姓办实事，他们就支持你。”林琳打开局面的秘诀，藏在她的笔记本里，上任以来，小本本已经密密麻麻记了200多页，几乎全是群众的需求。随着事情一件件办成，“小林”慢慢变成了“林书记”。
把年轻干部放到基层一线，组织部门要为他们创造条件。新班子一上任，南京市委组织部就提出明确要求，聚焦当前最急迫、群众最关心的身边事，围绕基础设施建设、环境卫生整治等事项，谋好办实“开门一件事”，让群众看到新变化、得到真实惠、认可新干部。
30岁的鼓楼区宁海路街道古林社区书记王杰，十年间辗转街道的4个社区，从社工一路做到书记。今年社区党委的“开门一件事”，就是要解决晏公庙片区停车难的问题。小区有一条几百米的断头路，两边常年停满了外来车辆，小区居民的车子进不来，消防安全也无法保障。王杰联系了第三方物业公司，按照“五证合一”（房产证、驾驶证、行驶证、身份证、户口本）给本小区居民车辆登记。他又主持召开居民议事会，综合大家意见，最终把标准定在230元/月，获得大部分人的支持。“开门一件事”圆满完成，不少居民都对这个年轻社区书记竖起大拇指。
一个现象值得思考，从疫情防控到抗洪抢险，从文明城市创建到垃圾分类、人口普查，2020年堪称基层社区“史上最累”的年份，但“两委”换届，为何还有这么多年轻人“偏向虎山行”？
建邺区沙洲街道中城社区的90后书记赵彩姣分享的故事，很有代表性。疫情期间，社区爱心酒店接收了一批武汉抵宁人员，小区业主群很快开始传播各种谣言，居民直接@社工，指责社区不作为，街道也质询为何没有做好解释。当天深夜，情绪崩溃的赵彩姣在家楼下哭了一个多小时，第一次有了辞职的念头。但再多委屈，一觉醒来她还是第一时间联系酒店和防疫指挥部，为居民做详细解答，“当时想，我是党员，这个时候撂挑子，对不起组织，太‘缺德’了，要辞职也要把疫情扛过去。”
基层工作干的是最难最烦的活，操的是千家万户的心，不讲党性原则，没有为民情怀，肯定难以胜任。令人欣慰的是，南京今年的换届，新进“两委”班子成员有4464名，占比高达41.5%。这也意味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甘愿扎根在基层，奋斗在一线。
6月1日，雨花台区西善桥街道的岱山社区医院正式开通夜间门急诊。这个变化，源自半年前的一堂微党课。
“三年之后，岱山会是什么样子？五年后、十年后，我们家门口又将迎来哪些新变化？”去年11月，刚上任的平治社区书记袁亚琦以《岱山愿景规划》为题，带着百姓畅想未来岱山新城的美好生活。85后、南大博士、曾在南京市规划与自然资源局任职……吸引居民参与的，不仅仅是袁亚琦的讲课内容，更是这位年轻干部的特殊背景。“第一次到社区调研，第一次跟群众‘面对面’，怎么获取他们的信赖？”思索再三，她决定以一堂微党课作为“首秀”——谈的是“岱山未来”，用的是“百姓语言”。
让袁亚琦惊喜的是，这堂课刚结束，她就被几位老党员当场“拦住”，谈规划、谈发展、谈问题、谈对策。其中，一条“夜间看病不方便”的嘀咕，被袁亚琦记在心里。听群众诉求、向街道反映、跟部门协商、找医院沟通……夜间门急诊开通当天，“新西善”微信公众号的相关内容推送点击量近万，留言区好评如潮。
新班子要有新理念、新作为。南京市委组织部相关负责人对这批年轻干部的评价是：思路开阔，善于学习，对各类信息也更加敏感，遇到难题肯动脑子、想法子，知道从哪个点上切入发力。随着一批像袁亚琦这样年纪轻、学历高、专业强的“后浪”走马上任，基层治理有了更多的想象空间。
栖霞区迈皋桥街道景和园社区书记吴梦瑶出生于1992年，大学毕业就来到丁家庄保障房社区当社工，一干就是7年。保障房片区人员结构复杂，怎么把居民们聚到一起？今年5月，社区召开党员大会，他们自导自演了一台红色情景剧《传家宝》，从下关拆迁的“老丁”住进了保障房，看着公交通了，地铁来了，医院盖起来了，居民感慨，“这演的就是我们的故事啊。”
信息化时代，基层治理模式也在深刻变革。新冠疫苗注射从之前的“拉人打”变成现在的“排队打”，先后顺序不协调好，容易出矛盾。吴梦瑶带着社工们想办法——扫码登记，精确到几分几秒，疫苗来了按照时间顺序通知。原本吵吵闹闹的居民群里一下子秩序井然了。社区文体活动中心环境一度堪忧，吐痰的、乱扔烟头的、随手丢垃圾的都有。社区大厅里的液晶大屏，如今接入了文体中心的摄像头画面，每个来打球、打牌的居民都会路过：“呦，拍得清清楚楚嘛，以后是要注意点。”
经济社会高速转型，新诉求新问题不断涌现，探索特大城市治理能力和治理体系现代化，社区书记们是“关键先生”。而把矛盾纠纷化解在一线，归根结底是做通“人”的工作，怎么沟通，里头大有学问。
江北新区葛塘街道官塘河村党总支书记王超体会很深。刚到村里时，村民因为各类矛盾，经常直接冲进办公室讨说法，他一本正经地“摆事实、讲道理”，换来的往往却是“拍桌子”。“后来自己也反思，主要是没学会讲村民‘听得懂’的话。”王超说，一番琢磨下来，他定下了跟村民沟通的两点原则：一是先聆听再交流，二是换位思考要彻底。
现在，王超连穿衣服都有一套“哲学”，黑T恤休闲裤成了他的标配，“以前在城市社区工作，衬衫西裤，白白瘦瘦，咱也是英俊青年一枚。现在到了农村社区，不能那么穿，会让老乡有距离感。”
申镇的挑战更大。康定里小区800户居民全部是失地农民，光贫困户就有200多户，过去还是越级上访的“重灾区”。他的点子是，不能让居民闲着。空置的社区用房变成了居家养老服务中心，老人们隔天就来免费量血压、测血糖、做足疗，其乐融融。困难群体想出去看看，社区调动共建资源，每年免费组织一次周边城市一日游，结果不少居民自掏腰包也要跟着去，一辆大巴现在变成了两辆。
化学反应潜移默化产生，这两年，社区再也没有一起上访，2019年孝陵卫街道幸福指数测评，康定里拔得头筹。
乡村振兴迎来“归巢群雁”
初夏时节，高淳区东坝街道傅家坛村村委会门前，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迎风招展，新上任的90后党总支书记诸淳智刚从村里一处施工现场赶回来；近百公里之外，江宁区淳化街道周子村，“希望的田野”又迎来“大丰收”——第二届中国“好米榜”评选结果揭晓，“土桥大米”宁香粳9号斩获金奖。
在“一粒米”上做出“大文章”，这是周子村党总支书记熊宣文回乡任职以来交出的“喜人答卷”，也是这位药学院高材生履行乡村振兴承诺的鲜活实践。2018年，熊宣文赴周子村任党总支书记，一道现实难题摆在眼前，“土桥大米”远近闻名，周子村是核心产区，但品种技术多年不变，产量价格都上不去，“土桥大米”渐渐不“香”了。
“好戏”接续登台。在高淳区固城街道花山村，创业成功人士何腊保回村任党支部书记，探索产业规模化、品牌化、标准化、精细化发展路径，“田家茶叶”招牌被擦亮，新茶上市尚未足月，销售额已突破50万元。在浦口区星甸街道双山村，34岁的城里姑娘李巧这两天正在朋友圈推销“粽有乾坤”大礼包。短短十天，这个“双山拾珍”系列产品卖出3000多份，营业额超过80万元。双山是浦口“最远、最偏、最穷”的村落，“巧书记”频频想出“巧主意”，手磨辣椒酱变成“双山火辣辣”，炒米糖、花生糖改名“双山甜蜜蜜”，去年双山村人均收入达2.4万元，比5年前翻了近一番。
乡村变“舞台”，人才当“主角”。在惜才爱才用才的政策环境、社会环境下，一支支乡村人才振兴生力军应运而生。他们带回的技术、资源、市场等要素，让美丽乡村聚了人气、焕了活力。
高淳街道东坝工业园区内，旧厂房设施拆除、屋顶墙面修葺施工如火如荼，一家从事新材料生产的企业已经签约、即将入驻。随着村容村貌提档升级，重大产业项目纷至沓来。今年尚未过半，傅家坛村总部经济招商引资任务已完成120%。“家乡越来越‘旺’、发展越来越快，我的底气更足、干劲更足！”诸淳智说。
熊宣文透露的一个数字，能折射出南京乡村人才回流的速度——十年前，淳化街道滨淮社区“两委”班子中，“80后”仅有两人，而如今，周子村“两委”班子里，9名成员都是他的同龄人。
资源倾斜打开“上升通道”
经济上没“想头”、政治上没“奔头”、退休后没“靠头”……曾经，这段基层干部用来自嘲的顺口溜，是他们的切身体会。因为受限于体制“天花板”，工作干得再好，经验积累再多，也无法成为晋升的筹码。只有考上公务员，才能进入人才流动的通道。一位退休社区书记感叹：“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没有职业成就感，体现不了自身价值，导致基层人才不断流失。”
基层有足够多的锻炼机会，能接触到各类人群，也能在不断解决问题中提升个人能力。但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是，几乎所有干出成绩的村（社区）书记，都曾有过被“挖墙脚”的经历。申镇就3次接到共建单位抛来的橄榄枝，邀请他去做副总经理，给出的待遇是他目前收入的数倍。熊宣文在农村的10年里，上门请他的国企、外企、知名医疗机构也不在少数。他的回答是：“我是农村长大的孩子，我愿意把青春和知识带回家乡！”
选对人、用好人，更要留住人。但基层留人，不能光凭自觉，只讲奉献。南京不断深化基层用人体制机制改革，拓展成长空间，提升薪酬待遇，加强保障力度，为农村和社区干部提供更好的干事创业环境。
申镇是玄武为数不多的男社区书记，他之所以愿意坚守，正是因为看到了晋升的希望。近年来，南京加大面向村（社区）书记定向招录公务员力度，2018年以来已有30多名基层干部通过这一渠道改变了身份。玄武区锁金村街道锁一社区书记张琪，就在2019年进入公务员队伍，尽管岗位没有变，但干劲却完全不同，“责任更大了，全区的社区书记都在看着我，必须干出更多成绩。”
在保障薪酬福利待遇方面，南京同步明确城市社区党组织书记、居委会主任报酬（含基本工资、绩效工资和“五险一金”），不低于上年全市城镇非私营单位从业人员平均工资水平，其他社区工作者报酬，主城六区不低于其80%，江北新区、江宁、浦口、六合、溧水、高淳区不低于其70%的标准。根据社区工作者具体情况，南京制定“三岗十八级”的薪酬上升机制，让所有“幸福守门人”都有奔头。
去年，一项新的改革也在南京悄然进行。结合全省村党组织书记专职化管理试点工作，溧水区先行先试，聚焦任职年限、考核等次、表彰奖励等条件，对村书记实行“专职五级”管理。专职三至五级的村书记可提前调级加薪，“专职书记奖”最多可上浮至120%，专职五级村书记退休后比照溧水区乡镇事业单位管理岗9级退休人员的养老金标准。
得益于改革举措，今年溧水区有2名村书记晋升为镇党委委员，东屏街道爱民村书记章祥兵就是其中之一。“根本不敢想，这是组织的关心和信任，我也要尽快完成角色转换。”说起这次提拔，44岁的退伍老兵激动不已，他说，以前只要考虑本村的发展即可，现在作为镇党委委员，对能力素质、视野格局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要从“完成者”变成“思考者”。
2020年一场疫情，基层干部用逆行诠释了人间大爱，扛起了使命担当。“两委”换届，意味着这支铁军踏上了崭新征程。正如李巧说的那样，随着政策不断健全完善，“领头雁”们在基层“腰杆挺起来、心神定下来、劲头鼓起来”，每个微小的梦想，都有可能变成现实。
改变，刻不容缓。
“突破口就是品种！”熊宣文说，优质良种好比水稻产业的“芯片”，“人有我优、人优我特”才能持续领跑。在这位“小书记”的带领下，周子村拉开农业现代化发展大幕——龙头企业开办现代农业示范园，“水稻机插缓混一次施肥”等绿色新技术首次运用，江苏省农科院、南京农业大学等科研院所带着优质品种蜂拥而来……当下，土桥精品大米每斤售价高达12元，是市面上普通大米的3-4倍，还未上市就被预订一空。伴随“土桥大米”再次“脱胎换骨”，曾经村集体年收入不到20万元的经济薄弱村，2020年涨至近200万元。
实现乡村产业、人才、文化、生态和组织“五个振兴”，是乡村振兴战略的明确要求。今年“两委”换届，推动乡村振兴战略、巩固扶贫攻坚成果也是题中之义。南京换届后的325名行政村书记中，本村致富能手、外出务工经商返乡人员、本乡本土大学毕业生占近“半壁江山”。
人才回归，乡村振兴“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