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的路

20210608期来自:羊城晚报

它们好像任人犁耕的老牛,身子伏低又伏低,虽说不如老一辈温和与柔软,但却比老一辈更坚韧,也更平坦了。

以前的乡间,路不是特别宽也不是特别平,但路边的树上有野果,野花有芳香,还有扛着农具谈天说地的大人,呼朋引伴的孩子。

那时,清晨的路还做着未完的梦,厚厚的泥土还笼着夜里下过的霜,田间地头的人们已经拿起铁锨、粪箕弯腰劳作。孩子们开始嬉戏玩闹,他们笑呀,喊呀,东边喊一声伯伯,西边喊一句婶婶,小孩子的声音是嘹亮的,清晰地从一片芋头地飘到另一片芋头地,从一条路上传到另一条路上……他们在大路上奔驰赛跑,在田垄里猫着身子玩蛐蛐,大人们也不担心,任他们跑,任他们闹,因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里乡亲。在乡间,孩子们是自由自在的风筝。

夕阳西下,孩子玩累了,开始攥着爷爷奶奶的手撒娇,吵闹着要回家要吃饭,他的肚子也适时地咕噜咕噜响应。等到农具收拾完毕,月亮都出来了,于是他们又像千千万万的古人般踩着月色踏上归家的路。月也明朗,风也轻柔,清辉笼罩在两辈人身上,像披了一层细腻的薄纱。万家灯火里,他们或是哼歌或是聊天,慢悠悠地溜达回去。路上遇见在门口纳凉的人家,寒暄几句,聊聊最新的乡闻逸事。

以前的路是那么的泥泞,骑车走过,尘土飞扬,落雨时行人经过要踩一脚的泥和水;同时它又是那么的朴实和宽容,它包容每一道车辙,每一个脚印,包容鸟儿虫蛇暂时的停歇,也包容每一株破土而出的小草。斑驳的痕迹好像窗花糊在了它饱经沧桑的脸上。它沧桑吗?不,它永远也不会老,只需要一场淅淅沥沥的雨,一阵恰好路过的风,又能恢复成最初的模样。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通衢大道,灯火通明,道路变得秩序井然,路灯像到点吃饭一样准时亮起。与此同时,唠嗑的人家也找不到了,孩子们大多到城里读书,路边的人家变得陌生,多是外来务工的,干着各种各样的活计,一转身只有一个步履匆匆的背影。他们好像一枚枚漂泊的蒲公英,暂时地停留在此,说不准未来的哪一阵风会把他们带走,也说不准哪一场雨会把他们压垮。

而留下的孩子们呢,对新鲜事物有着天然的好奇心,他们嚷嚷着出去,但大人再也不像以前一样让孩子们在路上随意地跑啊,闹啊,再三叮嘱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不要太晚回家。

乡间的大路上又架起了高架桥——汽车、高铁疾驰而过,唯有静穆高挺的树,留下了旅客短暂的踪迹。

乡间的路终归是要老的,它必须隐退到幕后,于是它的儿子、孙子们子承父业,换上水泥、沥青的新装,继续默默无闻地守护着一方,让人们有路可走。它们好像任人犁耕的老牛,身子伏低又伏低,虽说不如老一辈温和与柔软,但却比老一辈更坚韧,也更平坦了。未来,我们的道路将更加敞亮,更加四通八达。

□徐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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